安于治世【五】
第二次来到本丸，心绪已趋于平静，我轻车熟路地来到本丸廊下，却没见到那位铭为大和守安定的付丧神。
“装备做好了。”
正四下张望，就见到一抹浅葱色如一汪清泉般出现在眼前。
审神者对特上投石兵大加赞赏了一番，将刀装分配给几位打刀付丧神后，编组好一番队，便带领他们前往大阪城地下去了。
虽然出阵的吸引力撩拨着我去观战，但现在还有更在意的事让我留在了本丸。
此时我呆呆地杵在大和守安定面前，斟酌着怎样开口才不会唐突。
“真是意外呢，竟然能有机会见到你。”
结果被对方抢先开口了。
“你认识我？”刚刚打的腹稿连同尴尬的气氛一下子烟消云散。
“我是大和守安定，冲田总司的爱刀之一。初次见面，我的‘模造刀’。”
模造刀？
陌生而熟悉的字眼，确切的说，虽然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但在之前就已经隐约有所察觉。
我是大和守安定的模造刀？
虽然还没立即接受事实，但这么理解起来，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审神者曾因担心过不了海关而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他稍稍别过了头，看不清表情，但语气却掩饰不住欣喜。
“啊，抱歉。”他调整情绪，颇感兴趣地看着我，”虽然还只是刀灵的阶段，但真的和我很像呢，估计很容易被认错吧。”
“那……我是按照您的样子仿造的刀咯？”虽然心知肚明，还是忍不住想确认一下。
“嗯，而且是按冲田君的大和守安定来仿造的哦。”他指了指我腰际挂着的那柄佩刀，”整个刀拵的外观都一样呢。”
我看了一眼他手中提着的刀，下绪松松散散地从指尖的缝隙中垂落下来。相比我手中被主人打成的精巧浪人结的下绪，更多几分武士的豪放和不拘小节，除此之外几乎相差无二。
“那么，请自便啦。”他端出果盘，随便地招呼我在本丸檐下的走廊和他坐下，”我不太懂待客的礼数，招待不周还请不要介意。”
我看着那一盘五彩缤纷造型精巧的和果子，很是赏心悦目。
“既然是模造刀，我喜欢的点心应该也会对你胃口吧？”他微笑着，”比在屯所时期的种类丰富多了，反正这儿不缺小判，审神者也很舍得买点心给我们吃。”
“屯所……是指新选组屯所？”
“你知道啊？看来审神者给你灌输了不少我组的历史嘛。”
“可不是，最耳熟能详的就是冲田总司了，是你的原主人吧？”
“是啊……”他颇有感慨地轻叹一声，”想当年审神者刚来到本丸时，连冲田君都不知道是谁呢。”
“那么，是你的功劳咯？”直觉告诉我，主人是出于对这位付丧神的爱，才会去努力了解冲田总司的。
“虽然我原本没有期待审神者会因为我去主动了解冲田君，毕竟来到这个本丸，一切就要从零开始。”他表情严肃地看着我，”和原先的经历和战斗经验无关，所有刀都从最初级开始，战斗能力决定一切。但我……我很明白自己并不是一把好用的刀。”
看着他低垂的双眸，我忽然懂了先前见到他时，说出那些缺乏自信的话语的理由。
因为对自己不易上手颇有自知之明，除了冲田总司，这位付丧神并没有期待过会被其他人重用吧。不管是得到刀装、马匹，还是被委以队长的重任，他在受宠若惊之余都心怀感激。
“但怎么看审神者都很器重你啊？”我环顾了一圈四周，身后有几位看起来资历尚年幼的大和守安定正抱着几摞木炭从背后经过。
“这正是我们选择她的原因。”面前的大和守安定目光追随着那几位和自己一般模样的付丧神走远，”虽然一开始审神者好像并不欢迎我们。”
“说到这个，我还正想问呢。”
“这个本丸里为什么有这么多大和守安定，是想问这个吗？”
就算对方是我这把模造刀的真品，也不用这么轻易就看穿我的想法吧……真让人心虚。
“凡是见过这个本丸的每一人，大概都会有同样的疑问吧。事实上，除了审神者本人对我们的厚爱，而把得到的每一把大和守安定都留下的原因。我们都主动往这个本丸来也是因素之一呢。”
“那个……已经领教过了。”我哭笑不得，”上次来参观时虽然没能说上话，但已经见识过主人不管锻刀还是在战场上发现新刀，几乎都是大和守安定呢。”
“你已经知道了啊，尽管有点对不住审神者，算是我们的一点私心吧。虽然她本身对刀剑并不了解，和冲田君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但却和冲田君一样，也是个爱刀之人。”
这点倒是同感，虽然那个女人笨到睡觉时用刀当抱枕，却不得不否认她对刀的爱，早已超越了付丧神形态，对刀的本体也一视同仁。
“审神者的作战风格柔和，从未发生过刀剑破坏的事件，所有出阵的刀也都会配备御守。”
“就算是再怎么难打入溯行军据点的地域时代，只要有刀重伤，就算只差一步，也会指挥我们立即撤军。”
“历经三千多战，才只得到34种刀，就算将近两万战也还有很多名贵的稀有刀至今未入手，但她一直守着这个本丸没有离开。”
“第一次攻打博多湾时，一番队只有五把打刀一把太刀，再无更强的好刀，即便条件如此艰苦，她也没放弃我们，而是让我们返回椿寺的时代再加锻炼。”
“是这个审神者的话，大概就连我这样难用的刀，也能得到爱吧。”
他仰起头眺望远处的池塘，偶尔有鱼影掠过，泛起圈圈涟漪。
“所以，就忍不住想到这个本丸来，就算不被重用，也能被好好对待吧。虽然因为来得太多，最初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困扰，不过现在她已经完全能接受我这么频繁地打扰她了。”
看着付丧神脸上浮现的比不远处的池塘水面更平静的微笑，我想起了那个房间、那个卧室里挂着的种种挂画、装饰上的，如此时这般平静的浅笑，让人觉得亲切和蔼却又遥不可触。
从本丸到主人自己生活的场所都无处不在，岂止是接受，根本是宠爱过头了吧。
说到底，出阵那么多战却只获得那么少种类的新刀，难道不是因为大和守安定这把刀来得太多了吗。
漫不经心地想着有的没的，我从果盘里捻起一块大福丢进嘴里，“啊，这个真好吃！”
“对吧，”他兴致盎然地看着我吃完，“以前冲田君就很喜欢吃这个。”
“你还真是喜欢冲田君，”我舔着指尖香甜的余味，”平时总在提到他呢。”
“他可是我们大和守安定家族历来持有者中最为有名的武士。”说这话时，他兴奋得像个孩子，”就算像我这么难用的刀，靠他出神入化的剑术也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实力，对刀而言可是无上的荣耀！”
“嗯，就算我没和他接触过，就主人那里获得的关于他的信息来看，无疑是个很厉害的武士。”
能成为那样一位伟大武士的刀，一定很幸福吧……
内心升起一种异样的情愫。
是在嫉妒眼前这位炫耀着自己是冲田刀的大和守安定，还是在为自己出生在和平年代毫无用武之地而心里不平衡，连自己也搞不清。
“冲田总司的爱刀……吗？”
当我意识到这种负面情绪正化作伤人的言语缓缓吐露给对方，为时已晚。
“菊一文字则宗……菊纹山城守藤原国清……加州金沢住藤原清光……在我接触的作品中见过的冲田总司有名的爱刀，似乎鲜有提及大和守安定呢。”
对方的表情有一瞬间黯淡了下去，但很快又恢复了明朗。
“冲田君善于用刀，同时也是位爱刀之人。”像是细数珍贵记忆般，他眼睑微垂，缓缓道来，“就算是由其他刀随他在战场出生入死，他也从不疏于对我的保养。在加州清光不幸受损后，便经常带我在身边出巡。每次执行任务后，也会用怀纸仔细擦拭我的刀身。平日在屯所，我也能在刀架上感受到他充满珍爱的凝视。”
“所以，”他滔滔不绝一口气讲了好多，毫无要停歇的意思，“就算没有留名史册的辉煌战绩，光是日常琐碎的点滴小事，我也能体会到自己是被爱着的，同时也对自己能为冲田君效力感到自豪。”
不是轰轰烈烈的情，而是平平淡淡的爱。
天下皆惑，唯我独查。
爱不必明示众生，只需铭记于心便足矣。
似乎有点理解，却又不是很理解。
但是，作为刀而言，果然活跃在战场上，为主人立下丰功伟绩，和主人一同留名青史才是最大的幸福吧。
不像御物名刀本身便闻名遐迩，平凡而廉价的刀剑只能凭借主人的名声或不凡的经历出人头地。
就那么躺在刀架上，毫无实绩地被人遗忘吗。
更甚至像我这样生不逢时，锻造于这个不需要打刀的年代，便只能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
“这样就好了吗……”我在问他，更是在问自己，“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说没有不甘心，那是骗人的。”大和守安定苦笑了一下，“在巅峰时期英勇战死，创下最为辉煌的战绩为后人称道。我啊，可是对加州清光羡慕得不得了呢！”
“什么什么——？你这家伙居然在说羡慕我？”
一个带着拖音的语气从背后响起，我刚要回头，一道红黑相间影子已经坐到了我身边，染着艳红指甲的手从我胴前越过，抓起一只麻糬。
“真过分啊~居然在吃私食！”这位付丧神的红色眸子不满地瞪了我们一眼，忽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诶——模造刀——？！”
“啊，初次见面，我是……大和守安定……的模造刀。请问你是……？”
“长着和这家伙一样的脸，却说不认识我，真是受打击诶——”
红眸子的付丧神挑起了单边的眉毛，给他用淡妆精心打扮的容颜更添几分妩媚。
“听好啦——我，加州清光，难以上手不过性能一流哦，随时都可以来熟练驾驭我疼爱我哦！以及，正在募集可以帮我打扮的人哦——啊，当然不是对你说的，习惯性台词而已啦——”
原来，这就是冲田总司的另一把刀——加州清光。
与恬静的大和守安定不同，这位加州清光显得生气勃勃，至少看起来很有活力。
“你看看，审神者连你的模造刀都买了，这份厚爱才是让我羡慕得不得了呢——”
大和守安定正想反驳些什么，却传来了审神者的指令。他轻声说了句“失陪”，便匆匆奉审神者之命前去锻刀了。
“真是的，明明是我比较可爱嘛——”
加州清光一脸不甘心地在我身侧大大咧咧地坐下，别过头上下打量着我与大和守安定如出一辙的样貌。
“我想，主人大概并不是因为可爱才钟情于大和守安定的？”
我搜肠刮肚地回想主人平日的种种举动。
“主人倒是从未夸过大和守安定有多可爱呢。如果她喜欢的只是外表，应该定制付丧神形象的抱枕才更合理？而不是抱着模造刀……何况抱枕还比较柔软舒适。”
“嗯——也是啦，能作为刀被认可，而不只是喜欢付丧神的形象，真好啊——”
加州清光微微鼓起腮帮子，一副在赌气的样子。
“得不到审神者重用的话，你会讨厌她吗？”
“讨厌不起来呐——那家伙虽然偏心，但对其他刀也都很爱惜哦~”
红色眸子与本丸秋景红枫的缤纷落叶相互掩映着，透露出一丝不甘的神情。
“因为我的大意，有次在池田屋一楼闯进溯行军据点前受了重伤，她就立即用冥想指示我们撤军呢。”
“虽然给我带了御守——用她的话来说，就算靠御守，也得先碎刀再复活，绝对不希望我再在池田屋经历一次刀剑破坏什么的。真心很感激她呐——”
“不光是我，很多短刀也曾在三条大桥陷入危机，都被她紧急召返，避免了碎刀的可能性。不管什么刀受伤，她都会立即修复。总之，大家都很感激她这份温柔啦~”
原来，她是这么广受爱戴的审神者吗。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几位没见过的付丧神来到我们身后。
“听到你们的对话，兼先生很感兴趣呢，就想过来看看。”
身材瘦小、穿着洋服的短发付丧神，眨巴着大眼睛望着身旁黑色长发的高大付丧神。
“才、才不是……国广你自己不也很感兴趣嘛！”被称呼为”兼先生”的付丧神披着与大和守安定雷同的浅葱色羽织，揉着鼻子显得有些局促，“安定的模造刀啊？充当那家伙的替代品真是辛苦你了。”
“不……倒也没什么辛苦的。”
替代品么？原来我是这样一种存在啊。
“嗯，虽然还只是刀灵，但真的很相似啊！”
短发的付丧神元气十足，苍翠闪亮的眸子上下打量着我。
“刀灵？等等，我不是付丧神吗？”
“嗯，刀灵是付丧神的初期形态哦，你还不能脱离本体刀独自行动吧？等你度过漫长的岁月，吸收了足量的灵力，就会变成完整的付丧神形态。像我们这样，就算本体刀不在这里，也能以付丧神的姿态在本丸自由行动哦~”
短发付丧神热心地解释着。
确实，那位大和守安定也曾经提及过我只是刀灵的阶段。
“嗯……不过，曾经有位身披 ‘床单’般装饰物的付丧神说我是同类，难道不是指付丧神的意思么？”
“啊，山姥切国广啊？”短发的付丧神若有所悟地微笑着，“那是因为，你和他都属于仿制品哦。”
“就算是刀灵……到底如何区分我是仿制品的呢？”
“说到底，相似的就只有刀拵而已。”站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一位付丧神终于开口了，他身披白底黑色山形纹羽织，体格健硕，“刀身的本体可是有着本质的区别。虽然很失礼，能借你的佩刀一看吗？”
“嗯，请自便。”
我点头递出佩刀，看着本体的刀刃从刀鞘中展露。
“诶——”加州清光发出夸张的感叹。
“诶？！”短发付丧神也显得很是诧异。
“唔嗯……看来是没开刃呢。”长发付丧神扬起眉毛。
“没开刃的刀，可不能算完整的刀啊。就算是我这样的赝品，都比你强多了呢。有机会的话，去好好打磨一番吧。”
黑白羽织的付丧神用指尖抹着我的刀口，眯起双眼。
“开刃后切味会比现在强很多，说不定也会是把好刀。”
“是，谢谢指点。”
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信息，反应都变得迟钝了。
开刃吗？
身为危险到会被没收的管制刀具，对我来说只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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